叶旭野从哥哥那里学到一番话术,神棍似的传播缪灵教的主,主的面目越模糊神秘,那些生意人信徒就越是虔诚。
而这种传教活动最终达成的目的,就是生意人为了生意兴隆,不断向主进行供奉。
主根本不存在,所以这些金钱、物资最后都进了叶旭野上级们的口袋中。当然,随着级别晋升,叶旭野也能得到可观的分成。
传教活动始终进行得很隐蔽,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。缪灵教的上层们很会选择目标冤大头,他们不会找那些生意做得特别大的商人,因为这些人有着更大的权力网络,他们也不会找那些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人,因为这些人很难被抓住把柄。
他们盯上的全是自己就不大干净,一心追逐财富的商人。万一出事,这些人连报警都不敢。
叶旭野后来成为哥哥这一条线上,仅次于哥哥的使者,缪灵教吸纳的资金和信众也越来越多。哥哥接到任务,要弄一些年轻人出国。
叶旭野起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,听到哥哥和阿尊商量才知道,上级开发了新的“业务”,要拿最愚蠢的信徒下手,名义上让他们的孩子成为被主垂青的人,实际上将被控制的年轻人卖到国外。
第116章 沙漏(13)
13
叶旭野跃跃欲试, 但不知什么原因,这项“业务”后来没有进行下去。
七年前,组织开始出现动荡, 部分传教活动中止, 叶旭野听说组织高层分裂,有人携款逃到了国外。但这些对叶旭野来说都很遥远, 真正改变他生活的是,哥哥失踪了。
哥哥像往常一样去现州市, 却再也没有回来。叶旭野找到阿尊,阿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。他又去批发市场找哥哥的上线, 那个中年男人。对方心事重重, 说组织遇到困难,暂时停止活动。
叶旭野想报警,但阿尊阻止了他, “你知道怎么和警察打交道吗?警察如果问你, 钱是从哪里来的, 你怎么回答?你想进去吗?”
叶旭野退缩了,不久后, 他认识了同在哥哥这条线上的阿甜,成为情侣,他们和阿尊互相照应, 又熬了几年。
那几年, 缪灵教像是已经偃旗息鼓, 信徒不再信任他们, 各自离去。叶旭野自始至终不知道组织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, 而他从高中开始,就过着装神弄鬼, 等着别人喂钱的生活,现在供奉断了,哥哥也没了,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社会上立足。
阿尊和阿甜也跟他一样,甚至比他的情况更糟糕,起码他还有父母留下的房子,他们却是连栖身之地都没有。
去年,哥哥的上线再次找到叶旭野,说组织想要重整旗鼓,但这事只有最忠心的使者知道,问他们愿不愿意继续跟着自己干。
叶旭野为生计发愁,横下一条心,“干!”
男人说,他们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,还是以缪灵教的名义传教,不过这次的目标人群不再是生意人,而是懵懂无知的中学生。
中学生是最好骗的,尤其是那些有“青春伤痛”的学生,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,引起他们的共鸣,和他们一起痛斥引起他们伤痛的人或者事,让他们对现实世界失望,只有信仰主才能得到永恒的宁静。
叶旭野问:“那吸纳了他们之后呢?学生能有几个钱?”
男人笑道:“学生的价值就是他们自己。你们只管让他们上钩,剩下的我来安排。”
叶旭野后来明白了,这就是一个拐卖学生计划,他、阿甜、阿尊这个小组负责挑选学生,让他们对缪灵教深信不疑,然后上线将这些学生卖出高价。
叶旭野有些忐忑,但男人却告诉他,不必担心,学生们会被卖到国外,高层们在那里接应,只要人出去了,国内的警方根本查不到。
叶旭野不是没有迟疑,但是他太需要钱了。没有钱,连过得像个人都做不到。
接受任务后,叶旭野开始研究中学生群体,逐步发现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一个人其实很容易,只要挑选那些没有家人、不被老师同学关注的学生,尤其是差生,就没问题。
当然,一定还是会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,但这必然是在一段时间之后。
叶旭野三人拐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晓霜,这个女孩总是独来独往,没有朋友,学校的人觉得她神神叨叨的,她也确实对鬼神很感兴趣。
郑晓霜痛恨命运的不公,轻易相信缪灵教能够救赎自己,她很愿意跟着叶旭野去另一个地方。
之后,叶旭野如法炮制,又引诱了多名中学生。但就在他觉得赚钱太容易了时,男人再次出现,对“货源”表达了不满。
“你找的这些学生太平庸了,如果可以,还是试试重点中学的学生。”
叶旭野头大,“重点中学?丢了一个学生绝对会报警!”
男人笑得跟弥勒佛似的,示意酬劳会翻倍。叶旭野拒绝不了钱的诱惑,铤而走险,锁定了曾兰。
这之后,就是祁雪媛。
叶旭野说,祁雪媛是他眼中最完美的“货”,长得漂亮,还聪明,很会聊天,一定可以卖个高价。但美中不足的是,祁雪媛的父亲是警察,他最怕的就是警察。权衡之后,他本来都要放弃了,但祁雪媛总是把讨厌父亲讨厌警察挂在嘴边,他又觉得,不是不能一试。大不了做完这一单就离开滨丛市。
每次成功带走一个学生,叶旭野都是在老家与男人派来的人接头,这次等的人却迟迟不来,最后等来了警察。
海姝问,上线到底是谁。
叶旭野扯着唇角笑了笑,“他啊,很多滨丛市的人都知道,龙兴烧烤的老板,兴哥。”
龙兴烧烤,滨丛市最有名的大排档,海姝和谢惊屿前不久还去过!
警方立即行动,祁斌以为前期审讯耽误了时间,嫌疑人肯定已经跑了,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叶旭野口中的兴哥,张龙兴竟是亲自来到市局认罪。
海姝对他还有印象,此人多次上过滨丛市本地的美食节目、经济节目,尹灿曦有一次还拿着手机,招呼她一起看,“这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排档的老板诶。”
她看了看,“那像什么?”
尹灿曦说:“像个hei社会。”
当时海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,如今想来,尹灿曦这是早就意有所指?
张龙兴被带到审讯室,神情很平静,“我认罪。”
海姝问:“你认什么罪?”
张龙兴说:“你们不是逮捕了叶旭野吗?我是他的上线,他认了什么罪,我就认什么罪。”
海姝观察他几分钟,“你这是借口都懒得找了?”
张龙兴抹了把脸,疲惫地说:“这么多年提心吊胆的日子,我也过累了,不想过了,既然他们被抓,那我也懒得再躲躲藏藏了。我知道你们在调查缪灵教,我是最初的创始者之一,有什么想知道的,尽管问吧。”
警方对缪灵教知之甚少,有太多需要了解的,许龙兴摆出这么“大方”的姿势,大家反而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。
海姝沉住气,“那好,你说你是创始人之一,那其他人都是谁?在哪里?”
张龙兴说:“我说了用处也不大,我们一共五个人,除了我,都躲到东南亚去了。”
海姝问:“为什么?”
张龙兴耸了耸肩,“还能为什么?人不好骗了,风险还大,要不是我有个老爷子传下来的老字号烧烤店,我也走了。”说着,他露出后悔的神情,“是我不够果断,我活该。”
海姝说:“你们所谓的主是什么?”
张龙兴说:“哪有什么主?做生意的人大多迷信,捏造一个小众的神出来,让他们相信,那就是主。”
海姝说:“那你们的敛财模式是传销?”
这个问题此前叶旭野交待过,但叶旭野到底只是个跑腿办事的,说得含糊不清。
张龙兴说得比叶旭野更详细,缪灵教筛选目标时非常谨慎,起初找的全是生意失败,极度想要翻盘的人,并且这些人为了钱,已经做过在灰色地带试探的事。
缪灵教所谓的使者趁虚而入,宣扬信仰缪灵教,只要心诚,主就会帮助他们走出困境。
这个过程,目标信徒还处在半信半疑阶段,并不会供奉钱财,而缪灵教开始在暗中出力,要么打击竞争对手,要么提供资金支持。
这样,目标信徒的生意开始有起色,但又没有太大的起色,使者们再次接近他们,劝说向主供奉。目标信徒已经看到希望,所以都会给出钱财。接着,主大显神通,让目标信徒度过难关,或者大发横财。
从此,他们就成了最虔诚的信徒,供奉起来不遗余力,这就到了收割的阶段。
海姝打断,“打击竞争对手好理解,hei社会手段就能办到,但提供资金支持,这个怎么支持?”
张龙兴沉默了会儿,“搞地下借贷。”
很多商人无法向正规的银行贷款,只能转向高利贷,缪灵教有一套借贷体系,表面上独立于缪灵教,向无法进行正规借贷的商人放款,利息远低于高利贷。
有了现金流,竞争对手也一时蛰伏,信徒们逐渐对主深信不疑,而他们的供奉又成了地下借贷的重要部分。缪灵教靠着这个“循环系统”几乎是空手套白狼,赚得盆满钵满。
随着组织不断壮大,人心的贪婪也逐步出现,有创始人认为这样赚钱实在是太慢了,而且他们有这么多的信徒,为什么不利用起来?
这位创始人出生在东南亚,本就是外籍,对东南亚人口贩卖、走.私那一套如数家珍,他认为组织可以对最愚昧的信徒洗脑,让他们主动成为主的奴仆,一旦将这些人弄到东南亚,就可以卖钱,甚至给当地毒.贩办事。
当时缪灵教每个人都野心勃勃,此提议获得所有创始人支持。起初,进行得也十分顺利,一些商人很愿意将家里的孩子送给主,缪灵教在这个过程中发了一笔财。
但不久,他们收到匿名威胁,邮件是从国外发来的,根本无法追踪,对方说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,也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,如果他们不立即收手,后果自负。
这事像是给缪灵教泼了一盆冷水,人口贩卖暂时停了下来。不久,一些信徒的生意一落千丈,逐渐有不满的声音传出。一些高层认为是被盯上了,纷纷出国避难,张龙兴却不可能离开。
经过这次动荡,缪灵教的根基基本上垮了,如果要追溯一个源头,问题其实并不出在匿名威胁上,而是钟家的失败。
海姝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,“你说的是钟疆夫妇?”
张龙兴愣住,“你已经知道他们了?”
海姝问:“钟家的生意为什么会影响到缪灵教?”
张龙兴叹了口气,“钟家本来是我们最虔诚的信徒。”
最虔诚的信徒,应当得到最大的眷顾,可是从七年前开始,钟家的生意屡屡遭到致命打击,钟疆虽然能从缪灵教得到资金上的帮助,但他们的合作伙伴不知什么原因,全都不与他们合作,而钟疆夫妇不知道听了谁的话,贸然进入教育行业,更是败得体无完肤,即便是缪灵教也无法将他们拉扯起来。
更严重的是,当时收到匿名威胁后,创始人中的三人去国外避风头,地下借贷正是由他们负责,他们一走,钟疆最后的靠山也没了,资金链直接断裂。张龙兴向他们提过钟疆的困局,他们没有一人意识到这会对缪灵教产生多大的影响。
“一个信徒而已,我们又不缺信徒。”
走投无路之后,钟疆选择了自尽,妻子侯苹也精神错乱,被送入精神病院。
最虔诚信徒的死亡让其他信徒渐渐质疑缪灵教,主连最虔诚的信徒都拯救不了,何况他人?
缪灵教逐步萎缩,张龙兴庆幸的是这些离开的信徒或多或少都有问题,他们没有人敢报警。
但最近一两年里,许龙兴越发不安,信徒走了便走了,他当初发展的那些使者却阴魂不散,他们早年享受缪灵教的红利,过着奢侈的生活,现在穷困潦倒,而穷会生乱。
他不想像其他创始人那样出国,那就必须处理好和使者的关系,他想到了再次给他们工作,正好在东南亚的其他高层能够接应,等叶旭野等人赚够了钱,就把他们也送到东南亚,从此金盆洗手。
张龙兴苦笑,“其实今年夏天,我就打算把他们送走了,被你们抓到,也是我的命。我这么多年过得胆战心惊,实在是累了。”
海姝听到后来,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,张龙兴在说钟疆夫妇时,完全没有提到钟勋!
“那钟勋呢?”海姝说:“你们对他做了什么?”
张龙兴茫然道:“什么钟勋?”
海姝点开照片,“他是钟疆夫妇的儿子,有迹象表明,他和他的女朋友周佳佳也是你们的信徒。钟疆夫妇把他们‘献给’了你们的主,他们被你们卖到哪里去了?”
张龙兴大吃一惊,“不可能!你说的这个钟勋我想起来了,钟疆一家确实让他也皈依了主,但是我们根本没有动过他,更别说他的女朋友!”
海姝蹙眉,“这个时候你还撒谎?”
“我已经来自首了,我为什么要撒谎?”张龙兴大声道:“钟勋根本不是我们的目标,侯苹倒是向我们提过让他来侍奉主,但我没有同意!我们也有选择的标准,钟勋太有主见,不符合标准!”
海姝说:“但他失踪了,钟疆夫妇说他就是被你们带走。”
张龙兴很坚决,“那他们是在撒谎!”
海姝离开审讯室,感到头脑阵阵发热。张龙兴交待的事,与她推断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,但在一个关键点上却南辕北辙——她以为钟勋和周佳佳在八年前成了邪.教的牺牲品,尹灿曦当时手无寸铁,根本无法替最好的朋友讨回公道,而那时某个人出现,给了尹灿曦希望,钟疆夫妇后来这些年的境遇也是那个人所造成,尹灿曦得以报仇,心甘情愿为他卖命。
但张龙兴却说,他们并没有带走钟勋,更没有碰周佳佳,侯苹曾经提出让钟勋跟随主,他都没有答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