稳定的情绪难能可贵,但大多数男人不配有这样可贵的品质。
李云婷身边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男人。姚威,出身不错,没经历过挫折,渴望女人,却又有些害怕女人,有不为人知的猥琐爱好,人前人后两副面孔。解阳,药剂师,看上去还挺风光,但骨子里特别自卑,是她的粉丝,对她言听计从。
她先后介绍姚威和解阳与唐金栗认识,同时唐金栗还有另一个男友赵若诚。唐金栗也是个贪心的女人——她恶狠狠地想——既然想当“海王”,就要接受被狂暴的海吞噬的命运。
她偶尔向姚威和解阳灌输“不专一的女人都是坏女人,应该得到惩罚”的观念,又在与唐金栗的姐妹聊天中说“女人应该多给自己留后路,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”。
她也许还对唐金栗说过,男人本性里还是惜香怜玉的,遇到危险一定要向男朋友求助。
唐金栗骨子里渴望家庭,但因为成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,又天生对男人有很多抗拒,而更加容易相信、依赖女人。再加上李云婷在工作上帮助过她,所以她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李云婷。
唐金栗在三个男人中周旋,终于在去年冬天,矛盾集中爆发。盛怒的解阳威胁要杀她,她在慌乱中叫来姚威和赵若诚,本意是向他们求助,没想到却招来了死神。
李云婷对这一切了如指掌,也是她给刘兴寄来了画着埋尸地的包裹,她要让刘兴痛不欲生。
也许这时她已经有了新的计划——计划总是在发展中逐步出现,她做不到在第一步还未迈出时就想到第三步,但可以在第二步已经踏下时想到第三步。
刘兴会做什么呢?会找到凶手,杀了他们吗?那正好,刘兴是龟白村的傻子,警方一定会去龟白村调查,然后查到刘兴一家神秘失踪。
警方会怀疑为什么一家都失踪了,就剩一个傻子?他们的失踪和这个傻子有关吗?
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李云婷的计划,刘兴竟然在赏花节高潮,将唐金栗的尸体背到众目睽睽下!
目睹这一场景的李云婷心里在想些什么?激动吗?那可是赏花节!警方必然会详查赏花节!也许还有心酸,刘兴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,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!
“那天你一给我看丰城安娜的照片,我就知道是她。”刘兴斜靠在椅背里,非常疲惫,“她整容了,比她本来的年纪年轻,但她那双眼睛没有变,我认得出来。一旦认出来了,就像她推理我的言行一样,我也推得出她的动机。我们一起长大,就算她变了个人,我也了解她。”
海姝终于给刘兴那天的频繁走神找到解释,刘兴分析的李云婷的动机也几乎说得通。可是现在李云婷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,她与警方短暂交心,程危发布的帖子引起轩然大波,真相被揭开是迟早的事,她何必和刘布泉同归于尽?
“我不知道。”对于这个问题,刘兴也只能摇头,“也许她不是自愿的,也许她已经没有选择。”
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,我想告诉你们。”在海姝和谢惊屿起身之前,刘兴说:“刘布泉曾经是个很淳朴的人,他年轻时因为穷,遭过很多罪,所以他当年最迫切的愿望,就是和乡亲们一起富起来。”
海姝说:“淳朴?”
“我的意思是,他致富的愿望虽然很强烈,但靠他自己的脑子、胆识,做不到后来扫清绊脚石的那一步。他甚至想不到靠发展旅游致富。”刘兴说:“有人在背后教他,帮他,将他从一个淳朴的村民,改造成后来的奸商。”
海姝问:“你知道这人是谁?”
刘兴摇头,”我不知道。我只是在村里当‘傻子’太久了,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人,分析人。包括他的那个数码店,背后应该也有人。“
海姝想起调查刘布泉时得到的线索——刘布泉和几位村民外出考察,看到其他地方发展农家乐赚了钱,才回村鼓动大家搞旅游。
刘兴点头,“对,那就是起点。刘布泉出去时遇到了什么人,他把瘟疫和希望一同带回了龟白村。”
从食堂离开时,天已经大亮了,对爆炸的调查还在继续,海姝和谢惊屿走向刘布泉家的废墟。海姝说:“刘布泉曾经提过一个叫汪先生的人,他从他手里拿货,但我们查不到这个人。如果他就是在背后控制刘布泉的人,有一种可能是,他不愿意我们通过刘布泉查到他,所以利用李云婷灭口,这还能造成是李云婷复仇的假象。”
谢惊屿说:“这样一来,刘布泉的情况就和广永国更像了。你想,他们一个是贫穷山村的村长,有强烈的致富意愿,一个是乡镇玻璃厂的副厂长,生活虽然不错,但谁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意愿?他们都被扶持,又都被抛弃,身上的矛盾感很重。”
海姝看着废墟想,“刘布泉和广永国的想法好理解,但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呢?操纵他们?从中得到什么好处?”
刘布泉的数码店还在由经侦队员侦查,而广永国的月升山庄已经查实,好处都是广永国拿的,没能查清的是山上那些神秘尸骸的由来。
“你手机在震。”谢惊屿下巴指了指海姝的外套口袋。
海姝从思考中回到现实,来电的是温叙。
“温老师,尸检结果出来了?”
温叙道:“嗯,完成了,李云婷的尸体没能完全拼合,在她身体里发现了卡.西.酚。”
海姝忙问:“是高剂量吗?”
温叙说:“不是,但她长期使用这种精神药物,已经到了依赖的地步。去她家勘查的兄弟半夜回来,搜到了卡.西.酚,但瓶身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。她是从哪里买来的,不得而知,但应该不是被动服用。”
这种精神药物海姝略有了解,它实际上是一种毒.品,可以带来短暂的亢奋,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,倾向暴力,过量会立即导致心脏发病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温叙说:“这比尸检结果更重要。”
海姝问:“dna比对结果?”
手机里传来温叙的呼吸声,海姝没由来地心跳加快。
温叙说:“是,我将她的dna信息录入数据库,发现……发现他与我们在月升山庄找到的两具尸骸存在亲子关系。”
海姝呼吸一紧,“那是她的父母?”
谢惊屿靠过来,和海姝一起听,但他只是离得很近,并没有挨着海姝的手和脸。
“基本可以确定是这样。”温叙说:“所以我想,a坑的其他无名尸体会不会也和龟白村有关?按照年龄来说,他们和斯家、刘家的失踪者都是符合的。”
海姝收紧手指,“可是程危的dna信息一直在数据库里,如果尸骸里有斯家人,上次做全面搜索时,应该会有结果。”
想到程危的处境,温叙不免有些伤感,叹了口气,“这的确是个问题。”
海姝说:“这样,我现在立即去取一份刘兴的生物检材!”
上午,已经有大量媒体涌到龟白村,乔恒让海姝送程危先回市局,等待处理。上车时,程危显得格外平静,他回头看着人头攒动的村子,苦笑着说:“我爸其实挺傻的,他就是一根筋,为什么不能跟着刘布泉呢?刘家李家是既得利益者,他是什么?”
车开出村子,喧嚣都被甩到了身后,程危又说:“但我理解他,要不是一根筋,他也不会带我走。”
海姝说:“你有没想过,要是你没能顺利来到福利院,如果你遇到了坏人、人贩子,后果是什么?”
程危说:“我后来替他想过,他自己一定也想过。最坏的情况就是被人贩子拐走卖了,活得比以前更惨,但反正都是惨,不如去搏一个未来?”
程危笑着叹气,“我得承认,他给我搏到了。所以我理解他。一根筋的人,都是疯子。”
海姝不再说话,她忽然有了个对于程危来说很残忍的猜测,但至少现在,猜测还未得到证实。
回到市局,程危被禁足,海姝立即将刘兴的样本交给温叙。
温叙往外看了看,“他还好吗?”
海姝知道温叙说的是程危,“他已经做好了为行为承担责任的准备。”
温叙点点头,“冷暖自知吧。”
等待比对结果的过程有些难熬,而海姝此时又没有事情可做。她负责的唐金栗案已经水落石出,杀人者落网,策划者死亡,爆炸案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,乔恒当机立断,挡在她前面。休息片刻,她还是坐不住,决定去一趟李云婷的家。
谢惊屿在车里按了按喇叭,“上车。”
海姝拉开副驾驶的车门,“你知道我要去哪里?”
“谢师傅这不是等着尊贵的客人开口吗?”
“……去李云婷家。”
“好叻!”
李云婷屋内已经被勘查过。海姝戴上鞋套和手套,仔细地观察。这套房子被装修成了榻榻米式,很符合丰城安娜的人设,衣帽间里很凌乱,处处挂着她的cos服、装饰品。
谢惊屿说:“有没觉得这柜子这墙上少了些什么?”
海姝想了想,“照片?”
不是所有人家里都会放照片,但丰城安娜身份比较特殊,家里挂着照片才更加合理。“她也许并不想在私人空间继续看到已经修改过的脸,她更中意原本的自己。”
谢惊屿说了句题外话:“你在家放自己的照片吗?”
海姝噎了下,“刚搬来,还没收拾好。”
谢惊屿笑道:“那就是会放了。”
海姝莫名其妙,继续观察。书架上没有什么书,摆放的多是赠送的二次元周边,顶层有几个相框,里面也是游戏角色的卡片。海姝挨个拿起看了看,发现卡片和相框是一体的,后面的封条都没有拆开。但其中一个相框,后面没有封条。
海姝小心地将相框拆开,一张照片掉了出来。谢惊屿眼疾手快捡起,“是他们。”
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,一对少男少女对着镜头微笑,男孩脸上依稀看得出刘兴的轮廓,而女孩和十多岁的李云婷很像。
“李云婷一直带着它。”海姝翻到照片的背面,上面有一些污浊,仿佛照片主人漂泊的痕迹。
也许离乡背井的那么多年里,刘兴是李云婷的某种精神念想,但她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回应,刘兴从来没有爱过她。
海姝将照片放回去,把相框也放回原位。她难得地有种失重感,他们分明已经抓到了揭露真相的可能,李云婷和刘布泉却死了。炸.弹可以是遥控的,车可能被做过手脚,但李云婷一个活生生的人,到底是怎样被操控?
她急切地想要找到蛛丝马迹,但这个已经被痕检师勘查过的家里,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线索。
稍晚,温叙完成了dna比对,两份报告摆在海姝面前,月升山庄的两具尸体与刘兴存在亲子关系,是失踪的刘之达和米秀,但月升山庄的所有尸体与程危无亲子和任何亲缘关系。
“从年龄、性别来分析,a坑剩下两具最可能是程危的父亲斯峰峦和妹妹斯小兰,他们彼此之间也的确是亲子。”温叙说:“可是程危和他们都没有关系。”
海姝沉默了,当李云婷的父母李春、冯小晴的尸骸出现,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,也许李家父母被埋在此处,但程危的父亲和姐姐、刘家父母没有?
但现在刘之达与米秀的尸骸也在这里,他们的两个儿子死在江鹿市,暂不考虑。那么斯家的两口为什么不在?
他们也许在,但程危并不是斯峰峦的儿子。
真是如此,程危当年被送走,也许就有了另一个解释。
第66章 山灼(26)
26
龟白村的村长刘布泉, 玻璃厂的厂长广永国,他们的背后都有着一双手,而在刘布泉先后杀死刘、李、斯三家时, 背后这双手协助其处理了尸体, 他们都被埋在月升山庄的山上——目前来看,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。
温叙罕见地露出愁容, 挪开海姝旁边的椅子坐下,“怎么跟程危说?你的父亲当年丢下你, 不是你以为的为你搏一个将来,只是单纯的, 想要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?”
海姝捏着鼻根, 注视报告。当程危反复向她强调,自己能够理解父亲的举动,她几乎要被说服了。在那样的环境里, 斯小伟是斯家唯一的男孩, 斯峰峦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跟着自己吃苦, 在丢下他之前,还去请求过刘之达。实在不行了, 才选择送走斯小伟。这怎么不是爱呢?
可她始终无法带入的是,斯峰峦不考虑斯小伟的安危。
那么小的孩子,被恶人带走了怎么办?程危说再坏也坏不过留在斯家, 真的是这样吗?遇到那种觊觎小男孩的变.态, 结果不堪设想。
程危不断说自己理解, 是不是也是在刻意避免去想那个最不堪的可能?
斯家在斯小伟失踪后的反应其实很值得探究, 斯峰峦很平静, 斯小兰伤心了一段时间,两位老人似乎没有太大反应, 只有斯家媳妇痛不欲生,直至死亡。
程危和疑似斯小兰的尸骸不存在亲缘关系,那么,也许他是斯家媳妇的孩子,而斯小兰不是,这是个因为某原因而拼凑在一起的家庭。自己唯一的孩子丢了,身为母亲,斯家媳妇怎么可能不悲痛?但斯家很可能阻止了她寻找斯小伟,间接促成她的死亡。
但这些都已经不可考了。
温叙灌了一口浓茶,“程危怎么接受?他为了斯峰峦和斯小兰,把未来都搭进去了。”顿了顿,温叙又说:“我合作过很多痕检师,他是最……”
海姝说:“最好的一个。”
温叙哼笑,“那倒不是,最好意味着天赋,而天赋往往意味着傲慢。程危天赋平平,存在感低,但我需要他在哪里,他总能及时出现在哪里。他永远埋着头,践行他肩上的责任。”温叙越说越惋惜,“他怎么就没忍住,非要去发那个帖子?”
海姝说:“再平静的人,内心也有波涛翻滚的时候,他在为他小时候失去的东西找补。他说过,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很懦弱,想要变得勇敢。我去跟他说吧,跟乔队也交待一下。”
市局附近有家平价盒饭,海姝看到程危去吃过几次,过去买了两份,带回市局。
程危有些诧异,“海队,怎么是你来给我送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