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可真是峰回路转,谁都没想到,这桩看似普普通通的侵占民田案,其中竟然还藏有这样的隐情。
如果真如赵憙所言,是王奔杀害了蔡毅一家,抢走了叶县北面的那块地,那么,这块地现在应该算是无主之地。
刘歙霸占这块地,就真算不上是侵占民田,充其量能算是侵占了本应该被收回到县府手里的一块田地。
刘秀问道:“赵憙,你说的王奔门客,现在何处?你能否把他找来?”
赵憙正色说道:“王奔其人,表面仁善,实则心肠恶毒,心狠手辣,杀人越货之事,背地里不知做过了多少次,与我相识的这名王奔门客,不齿王奔的所作所为,现已离开王奔,就躲在宛城,草民可以把他找来,与王奔当面对质!”
“好!”刘秀点点头,说道:“你立刻将他带来行辕,另,”说着话,刘秀转头看向虚英,说道:“即刻知会郡府,派人去往叶县,将王奔捉拿回宛城。”
“是!陛下!”赵憙和虚英一前一后的答应一声,一并向外走去。
赵憙还没出殿门,刘秀恍然想到什么,又突然叫住了他,问道:“你既然明知道王奔谋财害命,为何不去报官?”
“是因为草民不敢。”赵憙躬身说道。
“不敢?”
“以前,也有人告过王奔,但因为拿不出真凭实据,也或者是县府有意包庇,最后都不了了之,反而是举报之人,相隔没几日,便在家中遇害。草民无权无势,不敢以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冒险,倘若这次不是陛下亲临南阳,草民依旧不敢向人提及此事。”赵憙说着话,屈膝跪地,说道:“还请陛下恕罪!”
刘秀眉头紧锁地摆摆手,说道:“你起来吧!倘若真如你所言,王奔是十恶不赦之凶徒,朕必严惩不贷!”
赵憙说的那名门客,名叫王元,是位年近四十的汉子,身材健硕,体型高大魁梧,一脸的横肉和络腮胡须,给人的感觉颇为凶恶。
他住在菜市口一带,平日里于家中深居简出,赵憙倒是经常去探望他,时不时的还送去些粮食。
王元和王奔是同族的宗亲,也正因为有这层关系,王元颇受王奔的信任和重用。
不过帮王奔做坏事做得太多,王元时常感觉后脊梁冒凉风,觉得这样下去非长久之计,没准哪一天东窗事发,自己就得跟着王奔一起去见阎王。
受不了在王奔身边的担惊受怕,王元找了个机会,不辞而别,逃到宛城,前来投奔赵憙。
赵憙在南阳的名声还是挺大的,人们都传赵憙为人义气,既爱结交朋友,也乐善好施。
王元投奔赵憙,是想寻求赵憙的庇护。
若是以前,身为中郎将的赵憙庇护王元那是绰绰有余,可问题是,现在他也只是个白丁,在权势面前,他自保都做不到,更别说去庇护王元了。
不过赵熹也没有把王元拒之门外,他把王元安置在菜市口附近的一座宅子里,让他暂时住下来,平时的吃穿用度,都由他来提供。
赵熹现在没有庇护王元的能力,也没有状告王奔的能力,但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,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,他便可凭借此事步入仕途。
正所谓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。赵熹知道了王奔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,没有声张,也没有报官,而是一直在等,等着最佳的时机出现。
结果机会还真被他给等来了。天子南巡,正好路过南阳,这正是赵熹苦等的良机。他本打算等到刘秀路过宛城的时候,自己直接去面见天子,将此事禀明。
可没想到,刘秀路经叶县的时候,王奔竟然跑去告御状,还成功告倒了泗水王刘歙。在得知此事后,赵熹在家中兴奋的一蹦多高,仰天长叹:“大事成矣!”
这是连老天都眷顾他,在为他铺路啊!当刘终、刘顺等刘氏宗亲主动上门来找他的时候,赵熹只是表面惊讶,实则心中已经乐开花了,也正因为有前面的这些准备,他才敢在刘氏宗亲面前,拍着胸脯打包票,自己能救出泗水王,还能让王奔死无葬身之地。
这便是事情的前因后果。赵熹把王元领到行辕,面见刘秀。见到了天子,王元再不用有所顾虑,有所隐瞒,将他所知道的,还有他亲身经历的所有事,包括王奔谋害蔡毅一家,一五一十地向刘秀讲述了一遍,当然,他把自己倒是摘得很干净,表示自己没有动手,也没有杀人。
在听完王元的讲述后,刘秀大怒,猛的一拍桌案,怒声说道:“好个穷凶极恶、无法无天的贼子!”
有王元这么一个强有力的人证在,都不用提审王奔,就基本可以结案了,他甚至连蔡毅一家人的尸骸被埋在何处,都能说得清清楚楚,这还有什么好审的?
事隔四天,王奔被郡府衙役带回到宛城,太守刘顺,亲自审问王奔。
刚开始,王奔还嘴巴硬得很,什么都不肯说,但一件件的大刑用下去,王奔纵然有钢筋铁骨,也被各种各样的大刑磨个粉碎。
最后,王奔终于承受不住酷刑,把他谋害蔡毅一家的事,一五一十地招供出来。
蔡毅的那块田地,王奔找就相中了,听说蔡毅要举家搬走,王奔立刻便找上门,提出想买下这块地,他给出的价码是每亩两百钱。
当时南阳兵荒马乱,地价也的确是很便宜,但问题是,叶县这里位于南阳的边界,没太受到战祸的波及,田地的价格,基本在每亩五百钱左右,若是良田的话,价格还会更高一些。蔡毅没就没打算卖地,加上王奔出价这么便宜,蔡毅当场就拒绝了。
王奔好话说尽,但见劝不动蔡毅,也只能无功而返,回到自家,他越想越不甘心,蔡毅一家要搬走了,搬去哪里,谁都不知道,如果他们一家人在半路上突然失踪,恐怕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。
再者说,现在兵荒马乱的,到处都是贼兵,就算有人察觉到蔡毅一家失踪,又有谁会怀疑到自己头上?蔡毅还没有搬走,王奔就在叶县散出消息,说蔡毅把自家的百亩良田都卖给了他。
蔡毅听闻传言,也没当回事,只是嗤之以鼻。结果,他在居家迁往颍川的路上,被王奔等人追上,全家老小,被王奔等人杀个精光,钱财地契,也被王奔抢走。
处理了蔡毅一家人的尸体后,王奔回到叶县,拿着从蔡毅那里抢来的地契,顺理成章的接收了叶县北面的百亩良田。
由于前期王奔已经散出谣言,所以叶县百姓对于他能‘买下’蔡家的这块田地,也并不觉得意外。
王奔是机关算尽,可就是没能算到洛阳朝廷在南阳施行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后,大批的刘氏宗亲会涌入南阳,更没有想到的是,泗水王刘歙还来了叶县,一眼便相中了蔡毅家的那块地,不由分说的就给占了去。
这真是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虾米,与刘歙相比,穷凶极恶的王奔,也只是算是一条毫无抵抗能力的小鱼。
对于自己冒险抢来的地,最终却被刘歙霸占,王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,别说是他,就连叶县令,乃至南阳太守,都不敢管到刘歙的头上。
王奔在自家肺子都快气炸了,向来都是他欺负人,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负过?
他越想越不甘心,越想越窝火,就在他把抓揉肠的时候,刘秀路过叶县。这时候的王奔也是瞎了心,竟然做出一件惊人之举,去拦阻刘秀的圣驾告御状。
再后来的事,就是刘秀抓了刘歙,王奔也顺理成章的拿回那块地。
现在一起都真相大白,看罢刘顺提交上来的供词,刘秀面沉似水,对刘顺说道:“此贼杀人越货,草菅人命,罪大恶极,十恶不赦,当处以腰斩极刑。”
刘顺急忙躬身施礼,说道:“陛下圣明!”
刘秀说道:“王奔之帮凶,也一个都不能放过!”
“是!陛下!”
“还有,蔡毅再无亲人了吗?”
“这……”刘顺垂首说道:“直系的亲人都已被王奔杀光,在叶县,可能还有些旁系的亲人。”
刘秀点了点头,沉吟片刻,说道:“王奔的家财,当依法充公,可拿出一部分,分于蔡毅的亲眷。”
“陛下仁德,实乃百姓之幸!”刘顺拱手,一躬到地。
刘秀没有再多说什么,向刘顺挥了挥手。刘顺告退,回到郡府,很快便令人张贴出告示,将王奔的恶行公之于众。
王奔伏法,叶县的百姓无不是拍手称快,在叶县,王奔可算是当地一霸,受过他欺凌的百姓,不在少数。
先前被刘秀抓了的泗水王刘歙,现也被无罪释放。其实刘秀本来也没难为刘歙,说是抓了他,实则就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,好吃好喝的养着。
当刘歙听闻王奔的事后,老头子这下可来了精神,跳脚大骂王奔不是东西,自己当初就是看他面相不像善类,才霸占他的田地。
赵憙出面,状告王奔,让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,就连骑虎难下的刘秀,不必再为刘歙的事为难了,顺理成章的释放了刘歙。
刘氏宗亲们自然对赵憙感恩戴德,带着刘歙,一同来拜见赵憙,刘顺还记得他当初的承诺,对赵憙说道:“看来,我这个太守之职,以后要让给赵先生来做了。”
赵憙连忙拱手施礼,说道:“成武侯可是折煞草民了,草民就算长了十颗脑袋,也不敢做这南阳太守啊!”
他说的是实话,在他看来,这南阳太守是最难做的,除了宗亲,无论换谁来做,都是如坐针毡。
听了他的话,刘顺哈哈大笑,对在场众人说道:“赵先生大才,我等当联名向陛下举荐才是!”
众宗亲闻言,无不大点其头。宗亲们可不是说说而已,当天,他们真就一同去了行辕,面见刘秀,向他举荐赵憙。
对于赵憙这个人,刘秀的印象其实很一般,毕竟赵憙和邓奉是至交好友,单凭这一点,刘秀对赵憙就喜欢不起来。
但这次赵憙的确是立了功,又帮他解决一个难题,刘秀思前想后,看向刘启,说道:“阿启,让赵憙给你做侯相如何?”
刘启是刘秀的同辈族兄弟,刘秀册封刘启为简阳侯,不过简阳在江南,而江南的各郡县还没有归顺朝廷,简阳实则是被控制在简阳令手里,刘启这个简阳侯,属于有名无实。
作为侯爵,在封地是有侯相的,职责就是帮着侯管理封地,可现在简阳根本不在刘启的手里,给他安排一位侯相,也没什么用啊!刘启听后,一脸的为难。
刘秀淡然一笑,慢悠悠地说道:“你们举荐赵憙,都说他有大才,我且相信。我给他两千兵马,倘若他能攻占简阳,便可做简阳侯相,倘若他攻不下简阳,还是继续做他的待招公车吧,诸君以为如何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