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阴家。站在街道上,他举目环顾四周,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,但似乎全都失去了颜色,所有的人和物都变成了灰黑色。
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盲目的往前走着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。看到前面有家门面不大的小饭馆,他摇晃着走了进去。
这家饭馆很小,看起来是由一对父女在经营,父亲是位年近四十的汉子,皮肤黝黑,样貌倒是生得不错,浓眉大眼,虎背蜂腰。
女儿年纪不大,也有十六七的样子。
饭馆里没有其它的食客,看起来是准备打烊了。邓奉随意找个位置坐下。中年汉子走上前来,笑问道:“客官想吃点什么?”
“酒!有多少酒,就给我上多少酒!”说话之间,邓奉把腰间的钱袋解下来,直接扔给中年汉子。
中年汉子感觉钱袋沉甸甸的,打开一瞧,吓了一跳,里面有钱币、龙币,还有一颗金锭子。
他呆愣片刻,连忙说道:“客……客官,这……这太多了。”就这颗金锭子,足可以把他们这家小店买下好几个来回的。
“我只要酒!”邓奉缓缓抬头,看向中年汉子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哎!”中年汉子被邓奉的眼神吓得一缩脖,召唤女儿,给邓奉上酒上菜。
少女的模样很清秀,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姑娘,但却很耐看,而且越看越漂亮,越看越惹人喜欢。
她给邓奉送上一坛子酒,还有酒壶和酒杯。不过后两者邓奉都没用,抓起酒坛,撕掉封口,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。
邓奉不记得他喝了多少的酒。当他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,天色已然大亮,而自己正趟在一张有些硬的床铺上。
他想坐起来,但感觉脑袋疼得像要裂开似的,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,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
房门打开,从外面走进来一条纤细的身影。
邓奉眯缝着眼睛,却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。
“你醒了?”清脆悦耳的话音在他耳边想起。
邓奉缓了一会,重新睁开眼睛,他终于看清楚了蹲在床边的人儿。她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,皮肤白皙,五官俊秀,不施烟粉,清汤挂面,但却格外的引人亲近。
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姑娘有些难为情,她站起身,说道:“昨晚你在店里喝醉了,父亲把你背到了客房。你等会,我去给你盛碗水。”说着话,姑娘转身往外走。
等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,邓奉嗓音沙哑地问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菲儿!袁菲儿!”姑娘转回头,笑呵呵地看着邓奉。
她站在房门那里,迎着上午的太阳,阳光倾泻在她的身上,让她的周围仿佛生出一层光圈,很明亮,明亮得耀眼,似乎也亮进了邓奉冰冷的内心深处。
他想起了阴丽华,当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儿,连话都说不清楚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哭了?”姑娘诧异地看着他。
“有吗?”邓奉回过神来,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还真的有水渍。邓奉忍不住摇头苦笑,向他这种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人,竟然也会哭。
他缓缓从床上坐起,向姑娘欠身说道:“邓奉,字元之!”
“邓元之!我记住了!”姑娘莞尔一笑,步伐轻快地走出房间。
望着空荡荡的房门那边,邓奉的眼神久久没有收回。
这是邓奉和袁菲儿的第一次见面,他二人的缘分,也正是从这里开始。
刘秀别过邓晨和二姐一家,带着邓禹、朱祐、盖延三人,起程去往宛城。
新野到宛城的距离不远,比新野到郡城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。
刘秀一行人上午出发,傍晚就到了宛城。
进入宛城后,刘秀等人直接去了李府。
李家可是宛城的名门望族,向路上一打听,很容易便找到李府。
听闻刘秀到来的消息,李通和李轶从府内快步迎了出来。看到站在门外的刘秀,李通又惊又喜,三步并成两步,来到刘秀近前,正要拱手施礼,刘秀抢先拍了拍李通的胳膊,也打断他施礼的动作,含笑说道:“次元、季文,好久不见了,不请我进家里坐坐?”
现在天还亮着,街道上人来人往,如果让人看到李家的大公子向自己施礼,自己的身份就太惹人注意了。
李通一点就透,他只稍愣下神,紧接着便满脸笑容地说道:“快快快,里面请、里面请!”说着话,他和李轶把刘秀、邓禹、朱祐、盖延一行人让入府内。
李府当中,人来人往,而且大多都是体形魁梧的青壮汉子。看得出来,这段时间,李通和李轶都没闲着,于暗中没少招收部下。
他们一行人没有去大厅,而是被李通带到了书房。进入房间,把门窗都关严,李通这才一本正经地向刘秀拱手施礼,说道:“次元见过主公!”
李轶也有在旁施礼,但并未对刘秀称呼主公。李轶和李通不一样,李通早已认定刘秀为主公,而李轶则是认定刘縯为主公,这里面还是有些许差别的。
刘秀向他二人摆摆手,示意两人不必多礼。
他把邓禹拉过来,介绍道:“这位是邓禹邓仲华,我上太学时的同窗,也是我的至交好友,在新野,仲华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。”
李通认识朱祐和盖延,但还是第一个见到邓禹。他和邓禹又相互施礼,寒暄了一番。众人相继落座后,刘秀问道:“子陵已到宛城了吧?”
“是的,主公!”李通正色说道:“我已经为子陵‘他们’安排好了住处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‘他们’二字,就是让刘秀放心,阴丽华也有平安到达宛城。
刘秀好奇地问道:“子陵他们没有住在李府吗?”
李轶接话道:“文叔,你也看到了,现在李府内简直人满为患,而且人多眼杂,太不安全,所以我和次元一商议,决定把子陵他们安顿在城西的庄子里。这座庄子并没有记录在李家名下,也没人知道它和李家的关系,子陵他们住在里面相对安全得多。”
刘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现在李通李轶大肆的招兵买马,的确很引人注意,如果丽华再住在李家的主宅,暴露的风险太高。
他含笑说道:“还是次元和季文想得周全,这次,也真是多亏你俩帮忙了!”
李轶仰面而笑,豪爽地说道:“文叔,都是自家兄弟,这么说就未免太见外了。”
刘秀话锋一转,说道:“进来的时候,我看府内的青壮不少啊!”
宛城和郡城近在咫尺,可以说就在郡城的眼皮子底下,现在李家如此大肆的招兵买马,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不可能不引起郡府的怀疑和警惕。
李轶笑道:“这段时间,我们已经招收四、五百人了。”
刘秀微微皱眉,说道:“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招摇了?”
李轶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文叔多虑了,眼下世道这么乱,我们李家又家大业大,多招收点门客,又有什么不对?”
邓禹突然问道:“前段时间,甄阜亲率郡军围剿绿林军,也有经过宛城吧?”
“对啊!”李轶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。
“那么,甄阜在路经宛城的时候,有没有来李府拜访,请李府出人出力,帮忙围剿绿林军?”邓禹面色凝重地问道。
李轶笑了,说道:“仲华还真是料事如神,正如你所说,甄阜路过宛城的时候,的确来了我们李家,也的确请我们李家出人,帮他去围剿新市和平林的绿林军。”
邓禹追问道:“次元、季文,你们当时是怎么回应甄阜的?”
李轶摊了摊手,说道:“我和次元当然是拒绝他了!首先我们和绿林军往日无怨,近日无仇,又为何要帮着甄阜去打绿林军?其次,我们和绿林军是有渊源的,子张(马武)和次况(铫期)他们,现在还在益州打着绿林军的旗号招收人马呢,无论于公于私,我们都不该帮甄阜这个忙,所以当时,我和次元就找借口推辞了。”
“糟了!”邓禹的面色变得越发凝重。刘秀也是眉头紧锁。
见状,李轶茫然地问道:“怎么?难道我和次元还拒绝错了?难道我们应该出人出力,帮着郡军去打绿林军?文叔、仲华,你们可别忘了,绿林军和我们一样,都是反莽的弟兄!”
邓禹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郡军围剿绿林军,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,郡军自己完全有实力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,可既然如此,甄阜为何还要来请李家帮忙?”
“为什么?”李通和李轶异口同声地问道。
“试探!”邓禹随即把甄阜邀请刘縯、刘秀帮忙的事,向他二人讲述一遍,又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详细分析了一番。
等他说完,李通和李轶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,他兄弟俩还真没想到,这看似单纯的一次邀请,其中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弯弯绕绕。
李通脸色有些泛白,急声问道:“主公,当初我们已经拒绝了甄阜的邀请,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?甄阜是不是已经在暗中谋算对付我们李家了?”
刘秀仔细想了想,缓缓摇头,说道:“李公曾在朝中为官,又是王莽比较器重的谶学大师,甄阜虽为太守,但也不敢轻易动李家,不过他一定会把李家广招门客又不肯听从郡府调遣的事上报朝廷。”
说到这里,刘秀心头猛然一震,又道:“如果只是这么一件事,朝廷还未必会动李家,但现在李公正在京城,四处游说朝中大臣,若是让王莽知道,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,那么不仅李公在京城的处境岌岌可危,整个李家恐怕也要遭受灭顶之灾!”
李通和李轶脸色顿变,二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。
刘秀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李公在京城的游说必须得立刻停止!李公必须得立刻离京,返回宛城!”
李通和李轶一同点下头,认为刘秀说得有理。
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,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,为时已晚。